坞雀

Rain on me

一只蝴蝶在帽檐

帽匠E×玩具商人B


  对于Brett而言,新的一天是从Eddy跑来敲他店门大喊大叫时正式开始的。

  “起床了sleepyhead!Wakey-wakey!”

  其实他已经醒了,往楼下的小桌摆上一碟司康饼,一壶牛奶,把门打开,阳光照进屋里的一瞬间伴随着铃铛清脆的一声响。

  “早上好,Eddy。进来吧,我准备了司康饼。”

  有时是奶油面包,有时是吐司,有时是Eddy负责准备早餐——不过他多半在路上买现成的。两人坐在桌边,把牛奶兑进红茶,这一天就开始了。

  “听说了吗,我们这旁边在修铁轨呐。”

  Eddy把他的贝雷帽丢到桌上,坐下往嘴里塞了块面包。Brett给他倒上茶。

  “诶,要通火车?在城里吗?”

  “不是火车喔。”Eddy故作神秘道,“没有冒黑烟的大烟囱,灵活的很,过去的时候还叮铃叮铃的响。到时候就可以坐上它在城里跑来跑去啦。”

  “我说昨晚听到打铁的声音——”Brett打了个哈欠,“没睡好。反正我就住店里,平时也不到处跑。”

  “那倒也是,喏,这是你要的蕾丝边。缝娃娃裙子?”

  Brett将那卷Eddy推过来的布料收好,顺便拎起深蓝色的贝雷帽打量。“对啊,要好料子,Hilary夫人的小女儿马上过生日了……今天怎么不带你那顶高高的礼帽了?”

  “想换换风格嘛。不那么庄重的。”Eddy低头喝他的茶——Brett曾经开玩笑说他喝东西像小狗吸牛奶——突然愣住,“等等,Hillary夫人的帽子我还没给它缝边!”

  “你最好快去,”Brett将两块司康饼包好递给他,“她今天没有排练。”

  Eddy起身把帽子扣回头上,喝尽他的那杯茶,匆匆忙忙叼着司康饼出了门。

  挂在门头的铃铛又是一声脆响。扰动起空中的尘埃飞扬了一阵,弹奏起竖琴弦般的阳光来。

  Brett继续喝他的茶,完事了把所有碗碟都撤走,窗帘都拉开,把门口“暂停营业”的牌子翻了过来。


  好热。我是在一阵离奇的炎热中醒来的。

  今天是五月节,有焰火是很正常的事情,可是如此不寻常的,如同灼烧一般的感觉是为什么?

  转过头去的我愣住了,房间在着火。烛台被风吹倒了,引燃了木柜子。

  忘记关卧室窗户了。

  而这时我在火光中望见了一抹红色。黑色的烟无法遮蔽它浓烈的色彩,而它发出的光甚至盖过了火。

  一抹无比纯粹的红色。


  Brett说的没错,Hillary果然在一个小时后推开了帽子店的门。而Brett的玩具店上午没什么生意,正坐在Eddy桌边上看他缝小装饰。

  Hillary作为宫廷乐团的首席,在难得的休假时间喜欢带着孩子逛逛街,和所有熟悉的店铺老板们热热闹闹地聊上两句。大家都喜欢她的高跟鞋踩在砖石上叮叮当当的响,她可爱的小孩和她热情的招呼:“Morning boys!”

  “Morning!”Eddy和Brett抬起头来应道。

  Hillary拉拉女儿的手:“好啦,一会来找你。”

  妈妈们都很喜欢这里——在看帽子的时候,小孩可以安心地待在隔壁玩玩具。

  小姑娘已经往Brett那扑了,获得了Brett的一个抱起来转圈圈:“哇——几天不见你又长高了嘛!”

  Eddy摘下缝小物件时戴的单边眼镜,带着Hillary去看她新帽子的雏形:“所以说样式我用了这种平顶的扁帽,比较适合您的气质。丝带的话先带您去挑一下……”

  Brett目送他们的身影走远。他回想起有时听见年轻的单身小姐们围在一起,轻轻咯咯笑着说Edward先生真是“可爱极了”,又帅又绅士又懂时尚的男生太不多见啦。

  我在他还是帽子铺的小学徒时就喊他Eddy了。Brett忍不住想。他提到过要送我一顶帽子来着。

  “我已经做好了,但是……但是总感觉少了点什么,让我再想想……”

  他苦恼地揉揉鼻头,过一会又绕着Brett看了一圈:“Bro,想不出来……”

  “我就那么难形容嘛。”Brett笑道。

  小女儿熟门熟路地进了Brett的店,这看看那看看。这么乖的小孩,太难得了,Brett在心中感叹,大人没同意就不会乱碰乱摸。

  “喏,这个提线木偶连手指都可以动喔!”Brett凑过去介绍起来。

  “这个是土耳其蓝眼睛,如果有人瞪着你,它会帮你瞪回去。”

  “这边是我最擅长的发条玩具啦……”

  要不带她去看看我最满意的那一批好了。Brett想。毕竟聪明的Brett先生把那些精致得不像玩具的手工制品放在了房间的尽头,摆在高高的架子上,防止小孩弄坏。

  一排排形态各异的工艺品包裹着温润的金属反光,或镶嵌着宝石,或裹着繁复的丝带,在偏暗的空间中熠熠生辉。Brett为店里铺上的墨绿色墙纸,更使这一切平添了一丝华丽神秘的色彩。

  小女孩瞪大眼睛:“Brett哥哥,这都是你自己做的嘛?”

  “大部分是啦,像这种水晶球,我就做不出来。发条玩具都是我做的喔。”

  “好厉害!”她又转回去看那些漂亮的玩意。

  “你可以试着拧一下发条看看。”

  “哇——动起来了!她在跳舞诶!”

  两人不知不觉在发条玩具前逗留许久,直到Hillary和Eddy过来了。

  “嘿甜心,看见什么很有意思的了吗?”

  “妈妈——快来看Brett哥哥的发条玩具,我喜欢这个!”小姑娘遥遥指着展示架最上头的一个,“Brett哥哥拿下来给我看了!”

  “我也最喜欢这个喔。”Brett在她们身后开口。“我好不容易搞到的红色玻璃纸。”

  Eddy跟着看过去,那是一只立在支架上的红色蝴蝶,红的像要燃烧起来。

  Hillary母女走后,他将它小心翼翼地拿了下来捧在手中。用金属丝围成的外形,精密的机关在蝴蝶的肚子里,拧上发条,就优雅缓慢地扇动起翅膀,极其还原,又极其美丽。

  他透过组成翅膀的玻璃纸望向Brett,Brett在模糊的红色中折射着阳光。


  我和Brett很小就认识了,我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,我甚至经常就和他睡在一块,听Brett的爸爸讲五月节的故事。

  “……然后哇,魔法师帽子上装饰的那只蝴蝶,突然活了过来,它有着火一样鲜红的颜色,在女巫诅咒着的城镇上空飞了一圈,融化了永久冻结着房屋的坚冰和积雪。世界在五月到来之时,终于迎来了温暖的春天!”

  Brett高兴地鼓起掌来。魔法师的故事,小时候是怎么也听不腻的。

  “于是,人们每年都会燃起节日的焰火,庆祝温暖的时节到来。大家还说,每年的五月节,那只火蝴蝶会从火中出现,如果你幸运地发现了它,就可以许下一个愿望……”

  “Eddy!我有预感,今年发现火蝴蝶的人会是我!”

  我全心全意地支持他。

  Brett每年都心心念念,想要找到那只代表着美好与希望的蝴蝶,可一直都没能如愿。

  今年的五月节夜,Brett带着一如既往的遗憾睡下了。

  而我看见了那只蝴蝶。在Brett的房间着火的时候。


  “又是一年五月节了哇……”Eddy靠在窗前看家家户户在门前绑上火把。“Brett,咱们今晚参加火炬游行吗?”

  “可别,去年你喝醉了非要吹人家的风笛,我都不敢回想我怎么把你拖回家的。今年我就在家过。”

  “那我晚上来找你。”

  Eddy说着把Brett一把拉起来。

  “你干嘛——我把这个修好,转不动了。”

  “明天再修。”Eddy抬手摘下Brett的寸镜,“去城里逛逛嘛。”

  顿了顿,他又撇着嘴加了一句:“我怎么知道那个那么甜的是酒哇。”

  两人终于坐上了Eddy心心念念的蒸汽动车,向最繁华的城镇中心驶去。

  在街头他们看见了花车,载着装扮成魔法师的人们驶过大路。走在最前面的人仰头喝了口酒,然后噗的吐出火焰来,引得人们的一阵欢呼。而最引人注目的,还是花车顶部巨大的蝴蝶,正随着机械装置慢慢扇动。

  “不知道今年是谁能见到火蝴蝶呢……”

  Eddy说着望向Brett,他正长久地盯着那只大蝴蝶看。

  “其实我小时候特别想找到它,后来,就没那么想了。”半晌Brett开口道。

  “唔,为什么呢?”

  “因为没什么愿望需要实现——或者说,儿时的愿望已经实现了。”他收回目光,与Eddy对视了一眼。

  晚上,Eddy带着一瓶朗姆酒和一张黑胶唱片来了。两人捣鼓了一阵,升起了壁炉。于是一人坐一个小沙发,边喝那瓶酒边把Brett收的唱片听了个遍。

  那些金属的艺术品在火焰照耀下愈发亮闪闪的。Brett凝视了一阵子,慢悠悠的开口。

  “Eddy你还记得吗,我们是在五月节的第二天认识的。”

  “记得,那年你十四,我十三。”

  下次别笑我喝多了吹风笛了,Eddy想着,明明是你每次五月节喝醉了就要把这个故事重讲一遍嘛。

  “唔……小时候穷,战争刚结束,镇子花了好几年时间才走出它的阴影,完成了重建。学堂离家远,附近也没有同龄的,再加上我们是外乡人,因此整个童年,都孤独的很。”

  “大家恢复了五月节的传统,举起火把来,试图治愈被战争伤害的内心。所有人都抬起头来不断找寻着那只象征着希望的蝴蝶。”

  “爸爸是维修工,我小时候就玩他带回去的碎零件……你知道嘛,我五岁的时候就做出了自己的第一个发条玩具,一个会行脱帽礼的小男孩。我特别喜欢它,没人讲话,就对着它讲。零件磨损了,就换个新的。还给它起了个名字,宝贝的不得了了。”

  “虽然后来会做更多更精细的发条玩具了,但人生中的第一个总是最值得纪念的嘛。我就一直把它放在床头。”

  “直到十四岁的五月节。我的房间着了火,而我睡着了。因为是和火焰有关的节日,大家都备着防护措施。我被父母安全救了出来,但是当我回到灭了火的房间检查烧坏的东西时,我发现那个玩具不见了。”

  “第二天,我下了楼,发现隔壁的帽子铺来了一个新的小学徒。于是我就有了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好的朋友。”

  “谢谢你啦。”可是好吧,Eddy在心里叹气,每次听他讲都很开心嘛。

  “幸福就像蝴蝶一样。”Brett突然说。“想要抓住它时只会从手中溜走,它会在最不经意间翩跹而至。”

  “我不再寻找五月节的火蝴蝶。”

  Eddy凑近了一点。“那么,如果你今天见到了它,你会许什么愿?”

  Brett眯起眼笑了。

  “我希望Eddy Chen邀请我跳舞。”

  Eddy站起身来,将那张唱片放进唱机里。房间里洋溢起欢快的三拍子舞曲。

  “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。”

  他向Brett伸出手:“Mr.Brett Yang,请问您愿意与我共同跳支舞吗?”


  五月节的火蝴蝶,以极其优雅的姿态上下翻飞了一阵。它的尾迹在空中组成了一串漂亮的红色花体字:

  “What do you wish for?”

  我刚准备开口,就听见了门外Brett父母的叫喊。

  “我就说有烟味——”

  “Jesus!Brett!”

  我瞬间安心了下来,他们发现房间着火了,至少Brett的安全是保证的了……

  火蝴蝶穿透浓烟的光芒在快速消退,奇迹向来是转瞬即逝的,它又将回到火中。我最后望了一眼熟睡中的男孩。

  我说:“我希望Brett幸福。”


  到头来,Eddy的愿望究竟是怎样实现的,或许只有Eddy自己清楚。至于那只火蝴蝶,它似乎彻头彻尾理解“幸福”的含义。毕竟对于Brett而言,这意味着不再孤独,而拥有一个灵魂契合的挚友,或许正如同五月节的奇迹一般。

  第二天,Eddy带着一个店里的包装盒来找Brett。

  “打开它打开它。”Eddy兴奋地搓手。

  那是一顶卡其色的宽檐帽,而Eddy用大大小小的齿轮,拼成了一只蝴蝶,装饰在帽檐上。

  “相识好多好多周年快乐。”Eddy咧着嘴笑。

  在晨起明媚的阳光中,Brett有些恍惚,十多年前,他也见过这样的笑。

  那个男孩顶着满脸的雀斑,摘下打着补丁的贝雷帽,向他行了个夸张滑稽的脱帽礼。

  “你好呀,我叫Edward,你可以喊我Eddy,帽子铺老板这么叫。很高兴认识你!”

 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。Brett想,看着太阳照亮整个城镇,也照亮男孩的后背。他的头发丝被风吹起,透着光,如同蝴蝶翻飞一般。

  世界宣告新的一天开始。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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